眼都不想多看。

已經連遠去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。月退重新靠上了牆壁，除去了無心的隔絕後，猶如穿刺般的痛苦，隨即由內心蔓延至全身。

他抱著膝，將臉埋了下去，就像以為將臉孔藏在臂彎中，便可以不必正視這個世界。

早就知道會被厭惡。早就設想過身分揭露的那一天，他有可能會失去原有的那些溫暖。

但真正遭受、體會的時候，卻是預設時難以模擬的難受。

在東方城的水池重生時，他曾經因為重新拿回的視覺而感到驚喜與新鮮。能夠再次用自己的雙眼去看每一個自己身邊的人、每一件記憶裡早已模糊的事物，對他來說，這不只是一個意外獲得的禮物，也是他很珍惜的奇蹟。

可是如今讓他覺得快樂的一切好像都變了調。

他竟然懷念起過去目不視物的自己……儘管那時是被迫得去了視力。

如果他還是那個失明而封閉自身的少帝，今天心也許就不會痛了吧。

不必看到珞侍眼中的憎惡與不諒解。不用看見他的表情，自然也就無從比較前後的差別。

如果他還是當初那個恩格萊爾……

月退覺得自己無法再繼續想下去了。雖然他已經想了很多很多。

也許不必等到真的面對，就可以有答案。

也許他所祈求的，不是一個微小的可能性，而是一個根本不會到來的未來。

不要討厭我。

他聽見自己在心裡這麽說。低低的，輕輕的。

不要討厭我……

那個聲音沈了下去。

情感是那麽不確定又容易打破的東西。

※

他的記憶停留在生命停止的那一刻。

最後記憶的影像，是音侍焦急的臉孔。連聲音都遠遠的，難以在他的腦海殘留。

然後包圍他的是一片雪白的世界，理應感到寒冷，卻沒有任何知覺。

他不曉得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麽。應該說，在生命結束的時候，他就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，只能感覺自己如同浮萍般在未知的空間裡飄盪。

有沒有遺憾或是未完的心願，他通通都不知道。

被軟禁在西方城宮殿裡的那段時間，他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，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。見不到人，沒有自由的生活讓他幾乎陷入了絕望中，連做點會有人來救他的幻想都沒有辦法。

他在一片茫然中就被束縛著帶到了戰場上，久違的陽光讓他覺得刺眼，接著沒有多久，就是那陣奪去他生命的攻擊。

他虛弱得連痛都叫不出來，甚至也來不及看清楚東方城的人有什麽反應，也來不及體認到死亡的逼近。

在還沒有接觸到「死」之前，他一直都以為這件事離自己很遙遠，即便真的發生了，也沒有多少真實感。

因為他的生命如此脆弱，而過程過於快速，使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意識。

母親會不會救我？

他的心裡隱約浮出這個疑問，但很快就不抱希望地下了個否定的判斷。

不會吧。

這仿彿是對自身定位的感覺。矽櫻不會花時間與功夫在他身上的，他了解這一點……一直都了解這一點。

他的失蹤不可能不被發現，但究竟有沒有人在意，有沒有人出來找他，他其實也無法肯定。

有誰真正在乎他嗎？

很久以前也許有一個。

即使知道暉侍是西方城派來的臥底，他還是難以將以前相處的一切盡數抹去。

就算是以欺騙為起頭，裡面還是有很多是真的吧？

暉侍來自西方成這件事或許會讓他稍感質疑與動搖，但還是改變不了他曾經的思念，也無法阻止他在聽聞他的死訊後悲傷。

然而一切卻在變質。

從他再度張眼甦醒的那時起，原本崩垮了一塊他的世界，連同著暉侍的部分，一起變質了。

原因是月退。

那個跟暉侍很像的人。

※

珞侍是在清晨的時候清醒的，當他發現五感又回到自己身上，動了動手，確認能夠掌控身體的活動後，他首先感覺到的是疑惑、不解與不可思議。

他以為自己不會得救的。

母親不會救───他是這麽認為的，但是他卻活了，這個想法似乎是錯的。

而他醒來的地方也不是自己的房間，不用從擺設推斷，在看見抱胸坐在旁邊打瞌睡的音侍時，他就曉得這裡是音侍閣了。

想來是他將人帶回來後又不放心地在旁照看……這種被關心的感覺讓他有點不自在，但也不覺得排斥。

大概是因為起身的動靜被音侍察覺，音侍立即就從打瞌睡的狀態清醒了過來，一看到他沒事，當下便高興地湊過來抱住了他。

『小珞侍！你總算醒了！沒事吧？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？』

音侍沒神經地在他身拍拍捏捏的，讓珞侍一時有點無話可說。要是還有傷沒好的話，這樣不知輕重的亂碰大概會讓傷勢更嚴重吧。

雖然音侍守在旁邊的情義讓他很感謝，但仔細想想，若真的是傷患，給他這麽沒常識的人照顧起來搞不好會出人命。

然後他這一身血衣居然也還沒換掉，看著上面破處與乾掉的血跡，就可以想見自己當時出血有多嚴重，他這才有真的死過一回的感覺。

『啊，我們都嚇死了，你怎麽會被落月的人抓去啊？這陣子都沒有你的消息，我們還以為你因為暉侍的事情賭氣不回來了，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這種事……』

如果不阻止他的話，他搞不好會沒完沒了地一直講下去，珞侍有這樣的預感。

『我是在營地外遇到落月少帝才會被抓走的，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啦，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，後來又……』

『落月少帝？啊，那個是假的啦，明明是個假貨還敢動你，真是太過分了！』

乍聽這句話時，珞侍還沒有反應過來。

假貨？落月少帝還有假的？

『什麽假貨，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……』

『啊，就是那家夥不是真的少帝啊，也不知道他是誰，要不是你活回來了，我真想殺掉他替你報仇。』

音侍的話也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，珞侍聽得滿心疑惑。

『為什麽會知道他是假的？如果他是假的，那真的又在哪？出現了嗎？』

『嗯？真的少帝，就是小月嘛。』

音侍這麽回答他的時候，他還處在「音侍又是哪根筋不對在亂說話了」的想法中。

被他稱做小月的人應該是月退，可是忽然說月退是落月少帝，也太莫名其妙了吧？

甫聽到的一瞬間，他的確是把這句話當成玩笑話的───但再深思一層後，他卻覺得笑不出來。

月退有一張長得很像暉侍的臉，而那個「假少帝」的臉幾乎跟暉侍一模一樣。

也就是說，月退和那個假少帝，其實是長得很像的。

沒有什麽關系的人不應該有那麽相似的長相……他也曾經這麽質疑過的，然而月退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回答，他從來沒有解釋過自己的事情，也不為自己可疑的來歷辯解。

落月少帝？

騙人的吧？

『你說月退是落月少帝？證據呢？』

沒發覺到珞侍問問題的時候臉色變得很難看，音侍自顧自的說了下去。

『啊，雖然我也搞不太懂，不過他可以使用天羅炎，而且大家都說是這樣，櫻還把人帶回來了，應該沒錯吧？還有，小柔她也……』

音侍說到這裡，好像因為心情複雜而沒再說下去，珞侍當然不明白他在想什麽，聽完這些，他便站起了身子淮備離開。

如果單聽音侍的說法，他覺得自己恐怕很難了解整個狀況，感覺只會越弄越迷糊，還是去問其他人比較好，他想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。

『音侍，謝謝你照顧我，我要回去了。』

『咦？小珞侍你怎麽這麽急著走？你的身體真的沒有問題了嗎？我沒有被賦活過，不曉得覆活跟治療有沒有差別，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吃東西補一補？』

對於音侍的問題，他只搖了搖頭。

『我沒事，不必擔心我。』

珞侍在站起來以後確實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，所以他決定先回珞侍閣換一下衣服、做點清洗，再去找個清楚狀況的人詢問。

與其到街上打聽消息，不如直接在神王殿裡找人問───

綾侍是最好的人選，只要他肯回答他的問題。

沒什麽事情的時候，綾侍一向都待在第五殿的綾侍閣，在要走入綾侍閣時，珞侍看了看同在第五殿的暉侍閣與通往第六殿矽櫻居處的通道，頓時心裡浮現的也不曉得是什麽樣的情緒。

但他選擇暫時忽略那些感受，前往他要去的地方。

『他是在兩軍交戰的時候出現在戰場上的，無論是他展現出來的實力，還是天羅炎與愛菲羅爾相繼出現的事實，都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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